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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帮菜,已经成为预制菜的代名词了

2025-01-03 来源:帮我找美食网

撰文 | 魏水华

头图 | pixabay

真实呈现在大众眼前的杭州味道,大概有三张面孔。

以宝中宝、福缘居为代表的本土市井餐厅,弥漫着“粗劣、吃不惯”和“宝藏小店、独一无二”这样两极分化的评价,让食客们觉得像是开盲盒。

以金沙厅、解香楼为代表的精致餐饮,则常常被诟病为圈子文化、看人下菜、性价比低。本质上,它们与区域饮食发展综合水平、与大众的真实生活,都是割裂的。

以楼外楼为代表的国营老字号,则是名声与味道的“双坑”,是众矢之的的批判对象。

而在这三张面孔之外,被更多人所熟悉的杭州味,不管你承不承认,以绿茶餐厅、外婆家、新白鹿为代表的打着杭帮菜旗号的连锁餐饮,才是影响力更广的杭州餐桌招牌。

标准化的、廉价的、可复制的、去厨师化的,预制菜的味道。

美食荒漠本漠。

早十几年前的杭州,还不是美食荒漠。

相反,这座城市是世界休闲组织授牌的东方休闲之都;中国饭店业协会授牌的中国休闲美食之都。

不仅不荒漠,还是美食之都,虽然授牌机构本身含金量不算高,但换到今天,哪怕是含金量再低的机构,也不敢把美食之都的称号授予杭州——真这么干,今后就不要考虑公信力三个字了。

是什么力量,让杭州的食物口碑在短短十年中,崩塌到今天这个程度?

实际上,以历史文化古城而自居的杭州,一直缺乏本土独有的文化。

这是大名鼎鼎的苏绣。

这是与苏绣风格极为近似的所谓杭绣。

这是闻名遐迩的越剧。

这是与越剧有着相似唱腔唱段的所谓杭剧。

这是苏州的江南山水园林。

这是杭州的园林。

这是典型的江南民居,绍兴台门。

这是杭州的民居。

而这,是杭州人的一桌年夜饭。

是的,你没看错,杭州人的家宴里,没有杭州饭馆标榜的本地名菜西湖醋鱼、龙井虾仁、西湖莼菜。而是半桌苏南风格清淡秀雅的清蒸鱼、小炒肉丝、鱼圆汤、白灼蟹……半桌宁绍风格浓郁重口的梅干菜烧肉、呛蟹、臭豆腐、酱鸭……

这种文化和餐桌上的分裂,呈现在杭州的方方面面。

原因很简单,对比周围那几座真正的文化古城,杭州的历史,太单薄了。

早在吴越争霸时期,苏州和绍兴已经成为地方政治经济中心、国家首都,而当时的杭州,还是前线被打烂的海滨滩涂;苏州人张翰在讲述家乡莼菜鲈鱼美味的时候,距离杭州建城还有280多年;王羲之在绍兴举办酒会雅集的时候,距离杭州建城还有230多年。

即便到了近现代,苏南地区和宁绍地区,对杭州的饮食市场仍占到统治性地位:杭州著名面馆状元楼创始人王尚荣是宁波人;小吃铺知味观创始人孙翼斋是绍兴人;杭州酒家的前身高长兴酒家是绍兴人创办,主营绍兴黄酒和宁绍菜;点心铺九芝斋脱胎于苏州稻香春,最早的老板正是稻香春老板唐达壮;五位和蜜饯店的创始人是宁波人杨正裕;天香楼饭馆的创始人陆冷年是苏州人……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文化是从高处往低处流动的,饮食是落后向先进学习的,这是古今中外都不能例外的定律,也是杭州餐桌游离而分裂的最根本原因。

公元923年,唐末军阀钱镠摇身成为吴越国王,而他驻节的城市杭州,则鸡犬升天地成为一个国家的首都。

再之后,迫于北方军事压力的赵宋皇室仓皇南渡,定都杭州,更坐实了杭州作为新贵城市的地位。

杭州,一跃超过了影响千年的两位“老师”,苏州和绍兴,成为区域核心城市。

从历史基因上讲,杭州的崛起,带有浓厚的,攀龙附凤、机会主义的因子。它呈现在杭州城里到处矗立的钱镠雕塑上,也呈现在早几年前全民创新创业的大潮中、今天短视频平台上那些铺天盖地蜂腰细腿扭动身姿的小姐姐里。

浮夸、精致、追求一夜暴富和纸醉金迷。

而所谓的杭州本土文化、杭州特色菜,也在那个时代起步,成为本地人不屑吃、外地人不爱吃的皇帝的新装。

西湖醋鱼,本质上是魔改了苏州菜松鼠桂鱼,一样的浇汁鱼,为了拗出更高级的姿态,采用清水煮草鱼的烹饪,却忽视了鱼肉去腥和油炸后更易吸汁挂汁的肉质特性。

龙井虾仁,其实和苏南地区的清炒虾仁如出一辙,为了彰显杭州特色,加入本地的龙井绿茶。虽然理论上来说茶叶的苦味确实能让虾仁回甜,但实际操作中并无明显作用,一簇可有可无的茶芽放置在虾仁堆顶,还不如几粒葱花的增香作用明显——当然的,也被普通百姓的日常烹饪所摒弃。

西湖牛肉羹则更加无厘头。又是勾浓稠的芡、又是用古代农耕地区视为禁忌的牛肉,完全与杭州百姓们传统的饮食习惯背道而驰。成品味道也松松垮垮,既没有中原饮食扎实饱腹的优点,又没有江南传统菜肴清爽鲜灵的风情:典型的四不像。

说到底,这些专门卖给外地游客的,不上杭州人餐桌的所谓杭州名菜,都是一个文化基础不够扎实、处处透露网红气质的城市在餐桌上的具象呈现。

崖山之后,杭州成为蒙元帝国治下的废都。虽然城市繁华依旧,但政治地位却像过山车一样,出现断崖式的下跌。

而那些曾经的权臣、贵族,在“洗心革面”后,以江南士绅和文人的身份,重新找到了在社会中的地位。

《陶庵梦忆》的作者张岱、《闲情偶寄》的作者李渔、《随园食单》的作者袁枚,这些13世纪后著名的“文人吃家”,都与杭州这座城市有着密切的关系。

他们的人生轨迹、著述行文、历史形象也有着高度相似的人设脸谱:郁郁不得志的文人、精巧雅致的生活情趣、热爱美食寄情山水的个人爱好、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

就如杭州这座城市的形象一样,人设,从来都比真实的历史更重要。

被当今社会诟病最多的西湖醋鱼,作为一道菜,它的出发点从来不是“好吃”,而是文人们为了打造人设而创造的游戏:用最廉价的草鱼,做出那个时代最昂贵的螃蟹的味道。

所以,所有好吃的西湖醋鱼,从来都是个传说。

袁枚说:“此物杭州西湖上五柳居有名。而今则酱臭而鱼败矣。甚矣!”

施鸿保说:“最爱西湖醋搂鱼,酸咸滋味起锅初。作羹宋嫂今何在?过客惟寻五柳居。”

徐珂说:“杭州西湖酒家,以醋鱼著称。游杭者必以得食醋鱼自夸于人。至乾隆时,烹调已失味,人多厌弃。”

俞平伯说:“西湖忆,三忆洒边鸥,鱼羹美,佳话昔年留。”

梁实秋说:“现时一般餐厅,多标榜西湖醋熘鱼,与原来风味相去甚远。往往是浓汁满溢,大量加糖,无复清淡之致。”

浙江省委宣传部的官方公众号说:“西湖醋鱼若是没点‘实力’,又怎能从南宋时期一直流传至今,成为楼外楼的头牌菜之一,还让许多文人墨客恋恋不忘。”

看出来这些话的意思了么:西湖醋鱼有多好吃,你不懂,因为你文化层次不够,找不到好吃的店;什么,现在的西湖醋鱼都不好吃了?那是因为都是外地人做了,失传了,没人愿意费工费力做了。

根据中国餐饮行业协会发布的数据,2014年,杭州登顶餐饮门店和品牌更新迭代速度最快的城市,并在其后好几年中,蝉联了这一“荣誉”。

说白了,就是每天有无数新的品牌、新的店铺在杭州开业,也有无数过气了的品牌,在杭州退场。这个总数,全国第一。

很多人忽略了,也是在这一年,中国的4g网络开始普及,移动互联网时代、短视频时代拉开帷幕。

从食物的流变来讲,从这一年开始,中国传统文人爱搞的,神秘主义的那一套,慢慢行不通了——好吃就是好吃,技术就是技术,一切被放在镜头下,放在短视频里,就变得不神秘,不高贵了。

作为传统文人精神的的标杆城市、作为移动互联网的新贵城市,杭州处于这种时代变迁的冲击和漩涡之下。

一方面,无数年亲人在目睹了所谓“大师们”操刀西湖醋鱼的短视频、见证了包括换鱼换料汁在内的骚操作,在根据网络攻略来到杭州旅行之后,带头撕下了这件皇帝的新衣。

另一方面,旅游经济、互联网流量经济的红利汹涌而来,又让杭州亟需打开新的味觉市场,无数新品牌、新菜式、网红厨师和饭店,像潮水一样一波波涌动又退却,造就了中国最火热的,但又最缺乏根基的餐饮市场。

缺乏根基,缺少真正好吃的饮食传统的历史积淀,但高昂的房租人工成本、年轻人火热的消费欲望,又需要层出不穷的的菜式与餐厅。

同样赶上移动互联网大潮的预制菜,和杭州的现实需求,一拍即合。

为什么杭州影响力最大的连锁餐厅,被默认为不好吃、工业化的味道?因为铺天盖地的预制菜。

为什么杭州网红的小众餐馆、本地土菜的口碑常常两极分化,褒贬不一?因为出其不意的预制菜。

为什么杭州顶级的精致餐馆被认为性价比低、看人下菜、与日常杭帮菜有割裂感?因为真假难辨的预制菜。

这是被誉为“直播巢穴”“网红老家”的杭州丽晶国际公寓,在外卖平台上前20名的美食选择。(点开看大图)

酒菜面饭、川鲁粤湘,想吃什么有什么;网红小姐姐们用于美容养颜的燕窝、甜品也不少。

但餐饮业内的从业者们应该都笑了:都是连锁的、卖预制菜料包的。100%命中,无一例外。

存在即合理、需求决定供给,这些经济学的术语,放之此处,无不精准。

杭帮菜,确实已经成为预制菜的代名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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