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繁华喧嚣的都市
突然思念黄河那是条从冰雪洪荒中
流来的河
是从沙漠黄土中
流过的河
那条河,像大树的巨根
向四周伸出万千根须……
泥黄色的河水
以粗犷的喉咙
唱着雄浑的歌
唱着千百万年
短促的岁月
唱着千百万年
激荡的生活
我从爷爷那布满皱褶的脸上
认识这条河的/那被风的雕琢、汗的冲刷
刻出深深的沟壑
刻出流淌苦涩命运的河床
流淌着太阳的火从爷爷青筋纵横的手背上
我也认识了这条河
那是勤劳和负担
所扭结的曲折
那是野菜和粗粮
所酿造的浑浊
那里,流淌着因为压榨
而不平的沉默我的黄河水
不是从天上来的
是从母亲们干瘪的乳房里
一点一滴挤出来的
是从战乱和灾难的伤口里
一股一股流出来的
是没有光亮的热
从冰川上融化而来的
是无言的痛苦和无言的欢乐
从眼角上涌流而来的……
当我还在母腹蠕动之时
黄河之水,就通过脐带
进入我的血管
进入我的生命
进入我未来的第一声哭叫
进入我即将感知世界的大脑和眼睛
……黄河呵,哺育了我们的河呵
我想,我的血管
不过是你一脉小小的支流
那里,日夜回响着你的叮嘱/
你的河面上缓缓飘散的晨雾
曾从我的嘴巴轻轻地吐出
傍晚,滑进你河心的落日
便是沉浸在我的心头
一捧泥土,一捧泥土
你铺就一片平原,又一片平原
也铺就我胸脯强健的肌肉……
我曾长时间生活在黄河之滨
用那泥黄的河水洗涤灵魂
洗涤动乱在我心头留下的创伤
洗涤粗糙的锄柄在我掌心磨下的血泡
洗涤被汗碱模糊了的眼睛
洗涤被扁担磨破了的衣衫……
我引来你混浊的水
一次一次浇灌我撒下的种子
一次一次浇灌我插下的绿秧
浇灌我不甘心荒芜的青春
浇灌我永不抛弃的信念
浇灌我固执的期待
比及我关于生活的幼稚而朴素的预言……
那时,左边是蜿蜒曲折的长城
像瘦削的脊骨
横在荒凉与繁荣的边缘
右边,便是你,黄河
日夜汩汩流淌着的血管白浪滔天的洪水季节
船只胆怯地躲上了岸
我的羊皮筏子却像奔马
跳跃在你的浪尖
头戴白帽的回族船夫
唱着古老的号子
古老的号子送我到达彼岸
在那浪峰上
跳荡着我年轻的心
跳荡着我毕生难以忘怀的惊险
黄河呵,我是你永远的孩子
你用颠簸的摇篮
教给我生活,教给我勇敢
教给我在动荡中寻找平衡
教给我在迷茫中寻找罗盘……
我的黄河呵,躺在你身边
五月,塞外迟到的春天
我躺在柔软的草地上
续写父辈艰辛的诗篇
眼前,是一朵一朵金黄的小花
是唱不厌的爱情之歌
头顶,是空阔高远的蓝天
是思不尽的哲学书卷
仰望云朵悠悠的流逝
我像看见一条黄色的巨龙
在云团中盘桓
时间凝固了/
一百年,又一百年
像蜻蜓默默地栖落在草尖都市的层楼里
再没有了黄河
没有了那荒草杂树
没有了那深夜里不息的呐喊
四月的风携带着细沙
突然把我的门窗摇撼
我才想起黄河
想起那卷着泥沙的河水拍打堤岸
当绿树像火把
突然在路边点燃
当红润的苹果,金黄的梨子
在街头突然出现
我才想起黄河
想起那血和汗的浇灌……
黄河呵,我的黄河
在都市的繁华和喧腾中
我挤出一片宁静
悄悄把你思念
我突然感到
感到一种只有游子才有的
甩不掉的疚愧和眷恋
难道能忘记黄河吗?
我想,纵然我会走遍整个地球
我的脚印会踏上每一块大陆
我会看见红色的海,绿色的河
或者,使我兴奋的陌生的山/但是,只要一低头
我就断不了对黄河的思念
阳光般温柔
黄金般闪亮
泥士般和谐
秋天般饱满……
我的肤色
是黄河的颜色黄河--
父母之河啊!
黄河……